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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伤与艺术治疗
艺术治疗师 傅如仪(台湾)
    天灾人或频传,创伤议题日益受到重视,近年来,神经生理学、心理临床界及艺术治疗界都对于创伤研究投入大量心力。尽管临床工作者可从精神疾病的诊断与统计第四版中获得许多「创伤后压力疾患」(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的信息,但其实创伤后压力疾患的诊断,是精神疾患发展史上相当新的诊断,且其诊断依据主要为单一的创伤事件,并未提供一个全面性的依据,去检视及理解所有遭受创伤经历患者的临床表现。因此往往在临床实务工作上,创伤后压力疾患也很少出现在住院病人第一轴诊断上,而创伤的经历往往很容易被临床工作者所忽视。更遑论在学校教育系统中,心理卫生问题被升学主义所掩盖的情况下,儿童与青少年心理问题背后可能的创伤故事,更往往被忽略。然而,值得我们重视的是,许多长期遭受家暴及性侵的孩童,在成人之后会发展出复杂性的伤后压力疾患(Complex PTSD),或病态性的人格疾患如边缘性人格及反社会人格疾患,不仅造成临床工作更大的挑战,更使社会付出更多的成本。
       有鉴于创伤治疗的重要性,本文将探讨「为何艺术治疗有别于其它治疗模式在创伤治疗中所扮演的独特角色」。因篇幅有限,笔者将略过创伤的成因、诊断、及临床表征等问题,而将从文献中探讨艺术治疗之所以为有效的创伤治疗模式的六个主要原因:(一)﹑调节创伤之后过高的警醒度 “Hyper arousal”(二)﹑艺术治疗有助于创伤记忆的重整(三)﹑艺术治疗有助于外化“Externalization”创伤的经验(四)﹑艺术创作是身体与心灵整合的活动(五)﹑艺术活动提供正向愉悦感(六)﹑艺术能提升情绪自我效能 “Emotional Self-efficacy”。
       1. 调节创伤之后过高的警醒度(Hyper arousal)
       大量的研究显示创伤后压力疾患不仅只是心理疾患,也会造成神经生理失常。特别是交感神经系统在创伤事件之后持续的维持在高度警醒的状态,使人随时处于备战状态,好像环境中随时会有那些当时创伤的危险因子,长期下来,慢性的过渡警醒状态会使个体注意力及专注度下降。艺术创作会使人放松情绪,而当个体深深的投入创作的过程会产生一种「心流」(Flow experience)的状态 (Csikszentmihalyi, 1990)” ,这近似于达到禅定境界的禅体验,所以艺术创作之后往往使人觉得心情平稳,这也能有助于神经系统警醒度的调节。
       2. 艺术治疗有助于创伤记忆的重整
       很多篇文献中学者都指出印记在脑中创伤的记忆是以非语言式的,图片式的心像呈现。更进一步说明,当创伤事件发生时,大脑是处于过渡刺激的状态下,语言式的记忆功能停摆,脑中记忆的机制转换为象征及图像层面去储存创伤经验(van der Kolk, 1987)。一般叙述性的谈话治疗要去抽取这些图像式的创伤记忆将会遇到很大的挑战,更何况一些创伤的经验是让受害着感到羞愧及难以启齿,如遭受性侵或乱伦的个案。艺术创作提供了一个非语言的沟通管道让创伤经验得已呈现更进而重整(integrate)(Collie, Backos, Malchiodi & Spiegel, 2006)。具体的艺术成品具有收纳与包容性(contain),彷若帮找不到出口的散乱的创伤记忆找了个置物柜,而创作者本身在创作的过程中也对这些不断入侵骚扰的创伤记忆重新找回了主控权。如何有效的帮助个案处理这些创伤图片、影像、及缺乏时序性紊乱的创伤记忆是创伤治疗中相当重要的一环。重大创伤之后,发展及维持创伤后压力症候疾患(PTSD)的主要因素为缺乏可预期性(predictability)及可控制性 (controllability)。压力症候疾患的患者会觉自己身陷并一直活在创伤事件当中。创伤事件一再的侵入性重生(intrusive reliving),造成压力症候疾患复杂的生物行为症状,于是使创伤的临床治疗不能仅针对单一创伤事件本身。(van der Kolk, et al., 1995) 。
       3.艺术治疗有助于外化“Externalization”创伤的经验
       很多创伤的经验是让受害者非常羞愧及难以启齿的,加上文化上不习惯于口述我们的想法及感觉,有些受创伤的个案会将创伤「内化」 (Internalization)到生理的层次及「身体化」(Somatization)。如身心病房的个案可能会常抱怨「脑神经痛、全身酸痛、及头痛」。创伤另一个折磨人的地方是会让受害者感受屡次重回创伤事件发生当时,有些个案甚至会进入「解离」(Dissociate)状态,个案的行为会像处于创伤事件发生当时。艺术作品是艺术创作者个人、思考、及情感的呈现;而创作者(有创伤经验的个案)在检视观看他所创作的艺术作品(创伤经验的具体呈现),不仅可以得到一些启发与内省,并而能够将自身与创伤经验产生情绪的适度抽离,就是这样反复的外化(externalized)与内省的过程,才能进一步对创伤的经验加以释怀与处理。
       4. 艺术创作是身体与心灵整合的活动
       治疗受创的身体与治疗受创的心灵是同等重要的(Rothschild, 2000)。艺术创作是身体、知觉、及心灵整合的活动,艺术活动可以让个体专注于当下的身体知觉感受,当艺术治疗进行时个案身体主动性的参与,色彩、媒材的触感、及气味能帮助个案在表达创伤经验的同时,又注意到当下的情境及自身当下的感受。然而值得特别注意的是有些媒材如不谨慎处理将会成为一些创伤情境的触媒,比方湿性、泥泞的、流质性高的颜料或陶土,可能会使遭受性侵的个案回想起当时创伤的情境(Moon, 1998),因此在与创伤个案进行艺术创作时,对于媒材的运用,必须特别审慎。
       另一种情况是,在创伤治疗进行中时治疗师要对个案的身体知觉反应相当敏锐,因为这些身体知觉反应,常常对应于当时创伤发生时的生理反应。比方Van der Kolk博士在2006年艺术治疗年会中播放的个案影片,显示一个受车祸打击的个案在描述当时车祸发生的经过,她身体呈现出肌肉张力紧绷、呼吸急促、及盗汗的反应,恰如车祸正在当下发生一般。
       5.艺术活动提供正向愉悦感
       Van der Kolk博士在2006美国艺术治疗年会上也特别提出,很多经历创伤的人长期处于情感麻痹的状态(emotional numbing)。对生活缺乏喜悦感,如过他们能经由艺术创作活动中重新获得对生命的喜悦感,这将是艺术治疗独门的秘诀,且对于艺术治疗在创伤治疗领域上是非常有说服力的。Johnson, D. R.及同侪(加入年份)研究中,比较艺术治疗团体及其它15项特别住院创伤治疗团体,如一般团体治疗,演剧治疗,及愤怒管理(Anger Management )等等,发现艺术治疗是唯一能有效的让经历创伤的退伍军人,表达及容忍残酷的创伤战地经历的团疗模式。文章中更进一步解释因为艺术治疗能让个案跨越语言内省的防卫机制,同时并提供经由艺术创作所带来的正向喜悦感,转移对伤痛的固着,所以藉由艺术形式来表达残酷创伤经验是比较不痛苦的(Collie, Backos, Malchiodi & Spiegel, 2006)。
        6. 艺术能提升「情绪自我效能」(Emotional Self-efficacy)
       情绪自我效能指的是,个体对于自己能有效的并适切的情绪表达能力所产生的自信心。许多遭受创伤压力疾患的个案会变成对外在世界的反应减少,称为精神麻木(Psychic Numbing) 或情绪麻木(Emotional numbing)。渐渐地,个案的感受情绪能力会减少,对很多事物都提不起劲,渐行疏远亲密的另一伴,人际疏离,且情绪的表达能力也非常受限(American Psychiatric Association, 1994)。这些正刚好是艺术治疗可以着力的方向,因为艺术治疗所强调的中心思想即是帮助个案了解感知个人及个人与环境互动的情绪状态,艺术创作也可以是非常有趣好玩的过程,让创伤的个案重新体验生命的正向情绪脉动。并也让个案学习与练习在安全的艺术创作环境中用不同的艺术媒材去表达内心重要的情绪与伤痛,而不至于觉得情绪失控(Collie, Backos, Malchiodi & Spiegel, 2006)。
  临床工作者需要去帮助个案评估自己的生理感觉及情感状态,并对一些难以表达的情绪找到语汇去命名。在神经机制上而言,经由认知功能处理过、意识层面上的情绪再解读,对于被制约下的原始创伤反应,具有去敏感化的作用(Van der Kolk, 1996)。所以艺术治疗师在个案艺术创作完成之后,还要协助个案用口语的方式,再次陈述一次他的感受与情绪及相关的生理反应,以提高个案的情绪自我效能。
       尽管上述研究相当鼓舞艺术治疗工作的伙伴们,我们仍要切记揭开创伤的疮疤是非常痛苦,且带来许多无法预期的情绪洪流及羞愧感。因此很多学者都提出阶段性的创伤疗愈程序是必要的,在Collie, Backos, Malchiodi & Spiegel (2006)文章中归纳出针对战地返回之退伍军人的三阶段创伤治疗模式,第一阶段为:减少过渡警醒的症状、强化情绪自我效能、减少情感麻木、及安全的社会支持系统,第二阶段重点在于重整及处理创伤的记忆与情绪,最后第三阶段为帮助团体成员重新认识创伤的经验在人生所产生不同的生命意义。如果临床工作者无法确定个案的心理已做好准备或是个案仍处于不安全的状态下,直接探勘创伤的细节过程将会是一个危险及伤害性的治疗处置。
 
       结语
       尽管许多的文献均肯定艺术治疗对于创伤治疗的正面功效,但在创伤研究的议题上,艺术治疗相关文献仍显不足。这也是为何2006美国艺术治疗年会特别邀请了创伤治疗的权威Besel van der Kolk,创伤治疗的中心思想是要让个案对创伤重新掌握主控权,继而从一个被创伤击溃的受害(trauma victim)认同转化为经历创伤事件的重生者(trauma survivor)。这中间的过程是长时间心理历程的转变,进而去接受创伤是个人历史中的一部份这事实,这也不仅仅是艺术治疗师一个人的努力,更需要一个正向关怀的社会及一个能提供安全感的环境。
  也许有人觉得美国对于创伤的定义非常的广义,在台湾很多父母对待子女的方式都可能构成身体虐待(physical abuse)或是情绪虐待(emotional abuse)的创伤经验。换个角度想,长期生活在地狭人稠高压状态下的我们,是否已是慢性情感麻痹的患者,抑或是整个社会是处于一个慢性的高度警醒状态,导致我们对生活中的创伤事件变的极度不敏感?
 
参考文献
1.         American Psychiatric Association. (1994). Diagnostic and Statistic Manual of Mental Disorder (DSM-IV). (4th ed.).
2.         Washington, D.C.Collie, K., Backos, A., Malchiodi, C., & Spiegel, D. (2006). Art Therapy for Combat-Related PTSD: Recommendations for Research and Practice. Art Therapy, 23, 157-164.
3.         Csikszentmihalyi, M. (1990). Flow-The Psychology of Optimal Experience. NY: Haper & Row, Publishers, Inc.Johnson, D. R. (1987). The role of the creative arts therapies in the diagnosis and treatment of psychological trauma. The Arts in Psychotherapy, 14, 7-13.
4.         Moon, B. L. (1998). The dynamics of art as therapy with adolescents. Springfield, IL:
5.         Charles C. Thomas.Rothschild, B. (2000).The body remembers: the psychophysiology of trauma and trauma treatment. NY: W. W. Norton & Company. 
6.         Van der Kolk, B. (1987). Psychological trauma. Washington, D.C.: American Psychiatric Press.
7.         Van der Kolk, B., Van der Hart, O., & Burbridge, J. (1995). Approaches to the treatment of PTSD. Retrieved February 25, 2004, from http://www.trauma-pages.com/vanderk.htm.
8.         Van der Kolk, B. A., et al. (1996). Dissociation, somatization and affect dysregulation:
9.         the complexity of adaptation to trauma. American Journal of Psychiatry. 153 (suppl), 83-93.